咽的风声里,邵雪听到极其轻微的啜泣声。
极低,极压抑,好像小动物被遗弃的声音。
邵雪十五岁,认识郑素年十五年,没见过他哭。他是那种骨子里很温和的人,不喜欢争执,也不容易受挫。从小为人处世被几个老师傅提点,什么都云淡风轻的,不熟的人总觉得他没什么性格。
连晋宁都说他,什么事都不说,什么都藏在心里。
这种人,连崩溃的时候都是悄无声息的。
邵雪走过去。她知道自己有脚步声,知道郑素年听见她跟来了。她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喉咙酸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风好大啊。
他说:“我妈那么好的人……凭什么啊?”
“为什么是她啊?”
邵雪的期末考试考得一塌糊涂。
她的心思不在这上面,草草收了卷子,骑上自行车便去了医院。郑素年也是这几天期末考,起早贪黑半个月,她都不敢想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郑叔叔大概实在撑不住了,躺在刚空的陪床上睡了过去。邵雪进门的时候刚好赶上晋宁清醒过来,看见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晋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邵雪坐在她身边格外专注地望着她的眼。晋宁的五官都生得好,只是暴瘦让她的颧骨凸出来,皮挂在骨头上,只剩一双眼睛不减当年风韵。
晋宁说话的时候还是往日那娇俏的语气。
“你可算来了,我有好多事想告诉你呢。”
邵雪来了好多次了,只是总碰到她昏睡的时候。郑素年累得说不出话,邵雪便跑上跑下地拿药、买饭,能做一点是一点。晋宁拉着她的手,废了好大的力气说:“我那个箱子里的东西,都要送给你。”
“书啊、磁带啊,还有什么八音盒,都送给你。小雪,我真的最喜欢你了,看见你就好像看见我年轻的时候。这个世界可大了,你有心往远走,天南海北任你闯荡……”
“阿姨,”邵雪强忍着哽咽,“我不要你的东西,你快点好起来,那些书没有你我看不懂。”
“我总要不在的呀。”晋宁轻声细语,像在说别人的事,“我这半辈子过得太顺了,老天爷看不下去,就要让我回去了。”
晋宁怕邵雪哭出来,凑到她耳朵边小声说:“我想吃口蛋糕,你能不能给我买一块?”
“医生让吃吗?”邵雪抽抽搭搭地说。
“让,”晋宁笑眯眯的,“好不容易有胃口,他倒睡着了。”
邵雪用袖子胡乱擦干眼泪,三步并作两步跑下了楼。附近没有卖糕点的店,她顶着寒风骑了三站地。那是个小店面,天刚黑就要收摊,老板被她哭着求着又做了一块。
店老板看着她急匆匆走掉的身影,对着旁边的店员长叹一口气:“也是碰见难事了。”
可是等她再走进病房的时候,晋宁却又一次陷入昏睡了。
康莫水也来了。她给晋宁炖了点汤放在床头,领着邵雪走出了医院。一个女人,一个女孩,一脸哀切地站在路边。
“康阿姨,”邵雪低着头问,“晋阿姨能好吗?”
康莫水幽幽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正月十四,第二天就是元宵,晋宁进了重症病房。
她一辈子不信命,临终反倒看开了。郑叔叔把半辈子的存款拿出来扔进医院,话里话外都让她别操心钱。
“人固有一死,”她清醒的时候说,“素年以后用得着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你一天天地用钱买我的命,有什么用呀?”
她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在重症病房里了。
郑素年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憎恨医院的消毒水味和白色的。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的人亲人生病之后就会决定从医,而他只有抵触。重症病房探视时间有限,他大部分时间只能隔着病房的监护电视看着晋宁。晋宁偶尔清醒,但脑子也有些糊涂。宽慰他们俩久了,她也会委屈地说:“这儿什么都不让吃。我想吃草莓,想吃甜的……”
郑素年听不下去,回头问郑津:“爸,让妈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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