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土路被前两天下的雨泡得坑洼,最深的洼里积着浑水,映着头顶灰蒙蒙的天,连路过的苍蝇都绕着走。
钱老西那辆快散架的 “永久” 牌三轮碾过时,车轮 “噗嗤” 一声扎进洼里,溅起的泥点带着土腥味,粘在车斗下的锈铁皮上 ——
那铁皮薄得能透光,蜂窝状的锈洞里还卡着去年冬天的冰碴子,此刻混着新泥,活像块长了霉斑的烂铁。
车轴早没了机油,“吱呀 —— 嘎啦” 的摩擦声尖得刺耳,盖过了巷里张记油条铺的油锅 “滋滋” 声,好不容易才 “哐当” 一声磕在林凡杂货棚外的碎石子上停住,震得车斗里卡着的几页旧书残页簌簌抖。
那残页是上周钱老西从废品站淘货时蹭上的,纸页发脆,还留着半行《水浒传》的字:“武松提了梢棒,大踏步……”,风一卷就 “哗哗” 响,像谁在低声念白;
前轮沾着的泥块早干结了,边缘泛着白霜似的碱花,像给轮胎镶了圈土黄色的疤,唯有靠近轮毂的地方还带着点潮气 ——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从巷尾那片常年积水的洼地碾过来的,那地方积水发绿,连耗子都不爱去,钱老西却特意绕了道,像是故意要把自己扮得更落魄。
这副刻意装出来的破败模样,落在林凡眼里,却像根刚从阴沟里捞出来的锈钉子,尖刺直扎他紧绷的神经。
他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指尖下意识摸向怀里笑笑的后脑勺 ——
孩子还发着低烧,头皮温温的,比他的手掌热半分,呼吸轻得像片沾了水汽的羽毛,拂在他的脖颈上,痒得人心头发颤。
他实在没力气再应付任何麻烦了。
前半夜刚抱着笑笑跑县医院急诊,急诊室的白炽灯亮得晃眼,灯管上还绕着几只飞虫,“嗡嗡” 地撞着玻璃。
走廊里挤满了抱着孩子的家长,有的孩子哭着喊头疼,声音哑得像破锣;有的家长攥着挂号单,跟护士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星子溅在护士的白大褂上。
林凡缩在走廊最角落的水泥地上,那水泥地凉得透骨,透过薄薄的裤子渗进皮肤里,冻得他膝盖发麻。
笑笑的小脸烧得通红,小嘴唇却干得起皮,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每隔十分钟就哼唧一句
“爸爸,冷”,
他只能把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浅蓝短袖外套裹在孩子身上 —— 那外套领口卷着边,袖口还磨破了个洞,是去年冬天给笑笑挡风雪时勾破的 ——
自己后背却被汗浸得透湿,风一吹就凉得打哆嗦。
就这么蹲了三个钟头,才轮到医生给开了包退烧药,还是最普通的 “对乙酰氨基酚片”,医生捏着处方单嘱咐:
“要是明早还烧到三十八度五以上,就得抽血查血常规,别耽误了。”
后半夜刚合眼,黑皮就带着两个混混堵在棚子门口。
那黑皮穿着件花衬衫,领口敞得能看见胸口的赘肉,脖子上纹着只歪歪扭扭的老虎,墨水都晕开了;他手拍在货架上 “砰砰” 响,震得上面的咪咪虾条包装纸簌簌掉渣,有两包没摆稳,“哗啦” 一声掉在地上,他还故意用脚碾了碾,塑料纸 “咯吱” 响:
“林凡,这月保护费该交了吧?五十块,少一分都不行!”
旁边的混混跟着嗤笑,一个染着黄头发的,还伸手去扯棚子上挂着的 “笑笑杂货铺” 木牌,木牌上的红漆都掉了,是林凡去年亲手写的。
直到住在隔壁的李干事下班路过 —— 他是机械厂的工会干事,平时最看不惯这些混混,总穿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 —— 叉着腰呵斥:
“你们再闹,我现在就报派出所!” 黑皮才悻悻地啐了口痰,痰星子溅在林凡的鞋尖上,撂下句 “你等着”,带着人晃悠悠走了。
此刻的林凡,就像块在水里泡了三天三夜的槐木,看着依旧能立在棚子门口,可只要指尖稍一用力,就能摸到内里早已被熬得发糟的木纹 ——
连说话都得借着一口气撑着,怕一松劲就垮了。
但他不能垮,怀里的笑笑还在哼唧,小脑袋往他胸口又蹭了蹭,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衬衫吹进来,掀起领口的线头,那线头蹭在他的皮肤上,像孩子软软的小手,也让他心里的劲又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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