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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青 第二章,来,喝碗梅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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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对我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呓语。那本《1997》的空白页在煤油灯下泛着微光,仿佛一片未被开垦的雪原,又像一场刻意留下的沉默。

    夜深了,蛙声与虫鸣愈发响亮,汇成一片生命的交响。我躺在杂货铺里间临时搭起的小床上,听着成唯撼均匀的鼾声从隔壁传来,鼻尖萦绕着梅子酒的余香、旧书的霉味,还有黔南夜里特有的湿润草木气息。

    那半本《1997》就放在床头柜上,我终究没有翻开。有些故事,或许真的只适合留在雾里。

    闭上眼,却毫无睡意。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成唯撼的话——“人也一样,总要埋在土里够深,才能长出新的东西。”

    埋在土里。我想起白天看到的那些梯田,一层一层,依山而上,像是大地的阶梯。每一层都承载着汗水与希望,每一捧泥土里,都埋藏着无数颗等待发芽的种子。

    那我呢?我这颗从可可西里随风飘来的种子,能在这黔南的土壤里扎根吗?

    恍惚间,我又回到了那个离别的清晨。没有争吵,没有眼泪,只有平静的令人心慌的沉默。我把钥匙放在落满灰尘的柜子上,她站在门口,阳光从她身后照进来,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哥哥,你后悔吗?”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在我心里砸出了一个深坑。

    后悔什么?后悔选择去可可西里?后悔把青春献给那些在别人看来毫无意义的文字?还是后悔在那个清晨,没有说出那句忏悔和挽留的话?

    我不知道。

    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在删掉那篇耗费了五个月心血的稿子后,我却是很难过。

    或许,我只是想找一个地方,一个能够安放这颗疲惫灵魂的地方。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梯田之上。那些被切成无数面的“银镜”里,是否也映照着某个人的脸庞?

    我翻了个身,手无意中触碰到口袋里的硬物——那个戒指。冰冷的触感让我瞬间清醒。

    戒指上的藏文“勿忘”,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勿忘什么?勿忘可可西里的?勿忘那个在夜晚中喝下的啤酒?还是勿忘自己曾经为何去到那里?

    这些问题,像雾气一样,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还没睡?”成唯撼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

    我坐起身,看见他端着一碗热茶站在门口,“喝点这个,解酒,也安神。”

    茶是当地的老树茶,味道苦涩,回味却甘甜。

    我们并肩坐在门槛上,看月亮慢慢西沉。

    “师兄,”我轻声问,“你说埋在土里够深,就能长出新的东西。那需要埋多深?埋多久?”

    他沉默了片刻,指了指远处那片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的梯田:“你看那些稻子,它们不会问这个问题。它们只是扎根,生长,在合适的时候抽穗,在成熟的时候低头。”

    “人生不也是这样吗?”他转头看我,目光在夜色中格外清明,“当你不再问‘为什么的时候,当生活像呼吸一样自然地从心里流淌出来的时候,那就是找到了自己的土壤。”

    “那如果…心里很多东西,已经长不出来了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笑了笑,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通透:“那就先活着,好好活着。像海子那样,喂马,劈柴,关心粮食和蔬菜。等你的心里重新长出故事,它自己会找到出口的。”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能在失去那么多之后,依然能在这片土地上活得如此踏实。

    他不是放弃了写作,而是找到了另一种书写的方式——用生活,用烈酒,用日复一日的劳作,书写着与土地、与生命的对话。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成唯撼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早点睡吧,明天要去县里进点货,铺子就交给你了。”

    我点点头,看着他沉沉睡去。

    我拿起那本《1997》,轻轻摩挲着空白的页面。然后,我从背包里找出那支跟随我多年的钢笔,在扉页上,郑重地写下了第一个字——

    “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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