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天晚上,几个白日里对崔芜动手动脚的士卒受了军法,拖到空地上实打实挨了二十军棍。
与此同时,送到崔芜营帐的晚食翻倍丰盛,有胡饼有烤肉,甚至还有一壶热腾腾的奶茶。
虽然奶是泛着腥味的羊奶,茶也是气味苦涩质量低劣的茶末,可对崔芜来说,只要能调养身体滋补元气,都是好东西。
她十分慷慨地分了丁六郎一半,剩下的就着胡饼烤肉,全塞进自己肚子里。如果搁在现代,她看都不会看一眼——一碗奶茶多少热量?一块烤肉多少脂肪?这不是纯纯长肉的节奏?
可是在朝不保夕的乱世,热量是保命灵丹,脂肪是救命稻草,尤其对刚小产过的女性而言,有多少都不嫌够。
丁六郎却吞得有些艰难,他对着奶碗里自己的影子怔怔片刻,有些迟疑地开口:“你这两天……救了不少胡人?”
崔芜:“那又怎样?”
丁六郎舔了舔嘴角:“他们伤好后,会不会继续屠杀中原百姓?”
崔芜沉默了一会儿,放下手中奶碗。
“你想说什么?”她问。
丁六郎有些慌乱:“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你也不容易。说起来,要不是有这份手艺,咱俩现在都去找阎王爷报到了。我就是、就是……”
他烦躁地抓抓脑袋:“我就是……过不了心里这道坎。”
崔芜:“……”
不知是不是想多了,但这小子说话总给她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崔芜原本酝酿了一肚子冷诮讥讽,被这么一打岔倒是消散大半。她重新组织了下语言:“胡人破城,是我让他们干的吗?”
丁六郎:“不是。”
崔芜:“是我让他们屠戮百姓吗?”
丁六郎:“也不是。”
崔芜:“我有权调动军队阻击外敌吗?”
丁六郎:“……没有。”
崔芜定定看着他:“我不是发动战争的元凶,也没有退敌的本事——有本事有权柄的,早在得知澶州失守时,就带着一家老小逃亡出城,将满城百姓留给胡人欺凌。”
她指的是病入膏肓的晋帝,出入伤兵营很容易探得消息,其中就包括后晋皇族的下落。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原来胡虏南下并非毫无预兆,至少宫中和百官就提前一日得到消息。
然而他们什么也没做,既没有组织军队守城,亦不曾疏散百姓逃命,只管拖家带口脚底抹油。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混账无能。
“我指望不上旁人,只能指望自己,乱世求存已是不易,丁六郎君还要指摘我求生的姿势难看吗?”
丁六郎不说话。
崔芜也没过分紧逼,将剩下的一点烤肉塞进嘴里。
她其实明白丁六郎的心情,当她在伤兵营中认出险些砍了丁六郎的胡人时,当她想到放任这些胡人伤愈,他们手中的屠刀迟早会沾染中原百姓鲜血时,说不膈应是假的。
但她没别的办法,她想活。
莲座上的金身不渡人,高居庙堂的贵人不管事,她只能自渡。
又三日,铁勒大军启程北归,胡人掳掠的汴梁百姓果然被裹挟在队伍中。
崔芜亦在其列,只是她日日在伤兵营混着,已经混成半个军医,更兼胡人凶悍,心性却多憨直,承了她的照顾,待她总比旁的俘虏客气几分。
是以,崔芜不必如旁的俘虏一般绑成一串艰辛跋涉,而是裹着皮毯坐在粮车上,连带丁六郎也沾了她的光。
此时已近五月,纵然一路北上,却不见想象中“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景象1。春风过境,冻土催化,绿意生发。官道两旁时而可见探头野花,虽只零星数点,却不难想象来日乱花迷眼的盛景。
崔芜一时多瞧了两眼,就看到乱花与浅草深处,明显浅了一个色调的异物。
是腐化了一半的尸骸。
个头瘦小,身量不足,约莫是未长成的孩童。
崔芜胸口一窒,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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