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六十岁了,枯坐在江南的茅舍里,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案头洒下一片浅淡的光斑。
干枯且长满皱纹的指尖抚过早已磨平棱角的旧砚台,历经多年陪我最长的也只有父亲送我的砚台。
可笑啊!可笑!
太康元年的洛阳——那年,三国的烽火终于熄了,大晋的龙旗在焦土上冉冉升起,把分裂了数十年的华夏大地重新拢在一面旗帜下。
我还记得在洛阳城的模样,那些寒门们背着半箱圣贤书,挤在欢庆的人群里抬头望。
宫阙依旧巍峨,琉璃瓦在日头下泛着金辉,晃得人睁不开眼,那时我真以为,这新生的王朝会像这宫墙一样,稳稳妥妥地护着天下寒士。
可后来才知道,宫墙深处的铜驼巷,古铜早就覆了新锈,绿苔顺着砖缝爬,像悄无声息钻进权力骨髓里的虫,一点点啃着这王朝的根基。
那年的朝堂,早被“王与马,共天下”的说法捆得死死的。九品中正制立在那儿,哪是什么选贤的路,分明是给士族砌的墙,把我们寒门子弟的念想全挡在外面。
我终究是沧海一粟,朝堂的纷争也与我无关。
现在我都六十岁了,再无当初的意气风华,寒门可以入仕终究只是谎言,无论你爬的多高,垫底的最终也是你!
那琅琊王氏的墨香飘得满台阁都是,他们家的子弟,要么在案头写国策,要么在朝堂上辩论,笔一落,政令就能传去千里之外。
陈郡谢氏爱下棋,黑白子落的轻响里,说不定就定了谁来当这个官、谁来管那块地,棋盘上的输赢,比朝堂上的争论还真。
太原温氏则管着天下的钱,粮仓有多少粮、赋税收多少银。
这天下全在他们的算筹里算着,那些数字背后,是士族攥得紧紧的好处,也是咱们这些小人物挣不脱的网。
这三家像三只手,分别抓着权、文、财,任凭皇帝怎么用力,都掰不开他们的指缝。
那象征公平威武壮观的尚书台的案上,奏折堆得比人还高,是天下寒门都想挤破头的地方,连我也不例外。
内侍捧着朱笔来来往往,御批的墨迹流得像黄河水,看着忙忙碌碌,其实不过是士族们分好处的过场。
那些红得刺眼的批字,从来没为我们寒门书生多停过。
我年轻时也揣着满肚子经世学问,想凭一支笔、一肚子才学,撞开《中古门阀谱》砌的墙。
可墙没破,倒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我的答卷被压在卷宗最底下,阅卷官扫到“无氏族”之后连看都没细看,只批了句“出身寒微,难担大任”,就把我十年的青灯苦读,全扔进了尘埃里。
晋朝的月亮,照过多少像我这样的寒窗?
洛阳的晨钟,催醒过多少想“致君尧舜”的书生?
我们在灯底下把书翻烂,在考卷上把字写得工工整整,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规矩,早把路堵死了。
心里的气闷像铜驼上的锈,一层层裹在身上,慢慢就冷了心。
后来我也去看乌衣巷的霜花,看着以前宴家的府邸变成了废墟,看着想叩朱门的书生越来越少。
九品中正制的锁,比玄武岩还硬,门里的世家子弟,凭着族谱就能当大官,不用在灯底下磨穿铁砚,不用在考场上熬得眼红。
门外的我们,就算把经书写透,也只能在“下品”里打转,“致君尧舜”的愿,最后都成了梦里的泡影。
那个时候的我们相信科举可以改变一切,再后来,科举制就来了,榜文贴在城墙上那天,我挤在人群里看,眼泪差点掉下来——白纸黑字代替了门第高低,我们这些在书肆抄书的、在田埂上偷着读书的,终于能和世家子弟站在同一张考卷前。
那一年的中秀才是如此的令人羡慕嫉妒,可惜也仅限于此了。
我以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日子真要来了,可没多久就发现,朱门的影子从来没散过。
藏书楼里的好书,锁在鎏金柜子里,只有世家子弟能看;阅卷官的案头,早堆着标了暗号的“荐卷”;就连考场的烛火,都好像偏着烧,照得世家子弟的答卷更亮。
新科榜单上的寒门名字,墨迹还没干,就被人按进了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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