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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失鹿狂宴与晶骸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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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州城北,被遗忘的角落。

    这里曾是工业的坟场,如今是自然的伤疤。一片被重金属和化学废料荼毒过的次生林,在惨淡的月光下扭曲生长。树木的枝干虬结怪异,叶片稀疏发黄,透着一股病态的蔫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殖质气息,混杂着挥之不去的、如同铁锈混合着劣质消毒水的刺鼻味道。夜风吹过,枝叶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小的爪子抓挠着耳膜。

    在这片森林深处,一片地势低洼、布满湿滑苔藓和碎石的空地上,一团难以名状的物体在月光投下的破碎光斑中微微蠕动。

    那是李芸。

    或者说,是曾经名为李芸的存在残留的最后形态。

    自颈部以下,人类的形态已经彻底崩解、异化。

    她的躯干膨胀成了一个直径接近一米的、不规则的血红色肉球。肉球的表面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如同巨大昆虫内翅般搏动着的筋膜,其下是纠缠蠕动的暗红色肌肉束和粗大得如同树根般搏动着的异化血管,里面流淌的仿佛不是血液,而是粘稠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暗紫色浆液。

    在这令人作呕的肉球表面和内部,生长着数十根形态狰狞的暗紫色晶簇。它们如同从地狱岩浆中淬炼出的荆棘,深深刺入肉球内部。有的尖锐如矛,笔直地刺向虚空;有的扭曲分叉,如同狂舞的恶魔之角;有的则如同珊瑚丛般纠结盘绕。每一根晶簇内部,都流淌着熔岩般炽热的能量光流,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闪烁,将周围映照得光怪陆离。

    无数灰白色、半透明或暗红色的肉质触须,如同活着的藤蔓,从肉球的基部和晶簇的根部疯狂蔓延出来。粗壮的触须如同巨蟒,表面布满吸盘和分泌着粘稠液体的腺口,在地面和碎石上拖曳出湿滑的痕迹;细小的触须则如同发丝,密密麻麻,尖端闪烁着微弱的生物电火花,无意识地抽搐、探索着,有的深深扎入潮湿的泥土,似乎在贪婪地汲取着地下的养分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能量。

    唯有她的头颅,还保持着人类的形态,被安置在这恐怖肉球的最顶端。苍白得如同漂白过的纸张,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嘴唇干裂,渗出暗红的血丝。曾经柔顺的长发被汗液、血污和粘液黏成一绺绺,紧贴在脸颊和脖颈上。这唯一还属于“李芸”的部分,此刻如同祭坛上最绝望的祭品,被供奉给体内那疯狂滋长的、非人的存在。

    清醒。

    比任何麻醉下的昏睡都要痛苦亿万倍的清醒!

    李芸的意识如同被囚禁在这具恐怖躯壳中的幽魂。她能“感觉”到——不是通过神经,而是某种更直接、更恐怖的连接——身体每一寸非人的变化。她能“看到”那些蠕动的触须如何缠绕枯枝,能“感知”到晶簇内部能量流的每一次脉动带来的灼烧感,能“体会”到泥土中的冰冷和腐败气息如何被触须贪婪地吸收。极致的痛苦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无时无刻不在她的每一个意识单元中疯狂搅动、穿刺!那并非单纯的肉体疼痛,而是生命形态被彻底扭曲、撕裂的灵魂层面的酷刑!

    饥饿。

    一种源自生命最底层的、对能量、对物质、甚至对某种未知存在的、永不餍足的饥饿感,如同地狱的业火,从肉球深处熊熊燃起,灼烧着她的灵魂。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掏空、被撑大、永远无法填满的破口袋。

    孤独。

    被世界彻底遗弃的、深入骨髓的寒冷将她紧紧包裹。她不再是人类,甚至不再是任何已知的生物。她是怪物,是异类,是行走的瘟疫,是必须被清除的污秽。这份认知带来的恐惧,比身体的痛苦更甚,几乎要将她残存的意识彻底碾碎。

    她想尖叫,想嘶吼,想用尽一切力量发泄这无边的痛苦和绝望。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哑的、不成调的呜咽,如同破旧风箱的喘息。泪水混合着血丝,从她干涸的眼眶中无声滑落,滴落在下方一根冰冷的暗紫色晶簇棱面上,瞬间被蒸发,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带着腥气的痕迹。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这无边的痛苦、饥饿、孤独和恐惧彻底撕碎、湮灭,即将彻底沉沦于体内那咆哮的怪物本能时——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意识的最深处响起。

    不是通过空气振动,不是通过听觉神经。那声音如同直接在她灵魂的湖面上投下的一颗石子,轻柔地、却无比清晰地荡漾开来。

    低沉。

    如同沉淀了千年岁月的古木年轮,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与沧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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